2、百里追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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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河五龙。

我抚摩手中的杯沿,脑中开始思索有关这五人的身份来历,没什么印象,但这客栈老板又对他们如此畏惧,显见在韩城势力不小,这是怎么回事?

宫翡翠扭头对我道:“我要跟萧左一起去龙宫,纤素姐姐你去么?”

看对方的神情分明没有邀请外人同去的样子,于是我道:“我不去了,萧公子,大小姐就劳你多照顾了。”

黄河五龙中的老幺盯准我,笑道:“这位就是紫萸香慢、风总管吧?风总管但请放心,宫大小姐的安全就包在我身上了,少她一根头发,我就提脑袋来见你。”

我微微颔:“如此多谢。”

宫翡翠当即起身随萧左上马,表情很是兴奋,我和她认识十多年,第一次见她对人如此任,但凭萧左一句话,便跟了同去。

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天空如洗,隐隐呈现出轻灵的蓝,投映于策马而行的两人身上,更显得男子丰神隽爽,女子婀娜多姿。

身后金昭玉粹两个丫头小声谈论道:“小姐和萧公子满配的呢。”看来她们也看出了宫翡翠对萧左不一般的情怀。

我朝客栈老板招手,他犹自惊魂未定,一边抹着汗赶过来一边躬身道:“这位客官您还要些什么?”

“跟你打听一下,这五人是何来历?”

客栈老板一怔,迷惑道:“他们不是来请你们的朋友的吗?怎么……客官不认识他们?”

我只是微笑,客栈老板也是个精明人,当下明白了其中的微妙关系,却又露出一副为难之色,想说又不敢说地看着我。

我将一锭银子递到他面前,他眼睛一亮,微微凑上前小声道:“不瞒姑娘说,其实小的也不甚清楚这五人的来历。小店自从开业以来,每月份例一直都是交给‘龙王’手下的,只是从上月起,收钱之人忽然换为这五人,而且从龙门中人对他们的恭敬程度上来看,尤其是那个老大,大有少主之势,所以小的们暗中猜想,他们定是已拜在龙王门下……”

他的话还没说完,我已蓦地站起,再看长街那头,一行人等已经走得没影了。

我怎地忘了,这黄河一带,要数最有权势最有威信的,只有一人,那就是龙王。此人掌管着黄河所有的河道和河运生意,龙门弟子人数之众,仅次丐帮。黄河五龙若非有他在背后撑腰,怎能有如此气派如此风光?

难怪方才萧左说要去什么龙宫,想来早知黄河五龙是奉了龙王之命前来请他。

只是——五龙投靠龙王一事江湖上未曾传出,连我都不知道,可那老幺自报家门“黄河五龙”时,萧左却显得毫不意外,他又是从何得知的消息?宫翡翠这么一去,没几个时辰是回不来的,我们那般着急赶着渡河,以争取避开霹雳堂和山中一窝鬼,却在此处被这五人耽搁……

我越想越是疑惑,一时间心头转过了无数种猜测,却又一一自行否定,猜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能决定静观其变,以五龙现在的声望,他们担保了大小姐的安全,那必定不会出什么事。既然如此,目前要做的事就是养精蓄锐,等待出发。

想到这里,我转身对铁骑领队道:“你安排弟兄们进房休息,要看病疗伤的送去就医,精神好的去采补干粮,等大小姐一回来,我们就继续上路。这里暂交由你负责,金昭玉粹,你们跟我走。”

百里晨风正在喝茶,闻此便抬起头来,露出询问之色。我对他笑笑,没做解释,便带着两个丫头走出客栈。

有些事情,是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说出来的,比如——

买衣服。

绸缎庄的老板一连拿了七八种上等布料出来,见我仍是摇头,有些急了,“这位姑娘,您到底要什么样子的?这些都是小店最上好的货了。”

“最贵不等于最好。”我转向旁边货架上的样品,只见角落里有一匹绸缎面色浅蓝,像雨后的天空,当即道,“将那匹拿下来我看看。”

老板叹道:“姑娘果然是识货之人,这是最名贵的香云纱,小店也才弄到这么一匹,只不过,已经被人订下了。”

轻抚绸面,它们水一般光滑地在我指间流淌,“给你双倍价钱,这匹香云纱归我了。”

老板显得很为难,“这个……小店做生意向来诚信……”

“五倍。”我轻轻二字止住了他的所有为难。诚信?诚信只不过是差价不大时的一种投机,宫家商贾出身,自然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其中的道理。果然,老板连忙点头。

“且慢,你现在就找几个最巧的裁缝帮我做成衣裳,时间要快,可能三个时辰后我就会派人来取。另外我还要最好的内衣鞋袜各五套,这是尺寸。”见他又露出惊愕之色,我将一张银票递到他面前,看到上面的数字,他终于不再说话。

走出绸缎庄时,金昭在身后兴奋地说:“那缎子好漂亮,大总管穿起来一定很好看。”

“谁说是我穿?”

“不是你穿?”

我垂下眼睛:“那是买给大小姐的,给的尺码也是她的。”

金昭玉粹吃惊道:“我们还在奇怪呢,大总管向来不讲究吃穿,怎么这会竟破天荒地买起衣裳来了,原来是给小姐买的。没想到大总管连这种小事都考虑得这么周道。”

小事?我淡淡一笑,在我看来,这可是大事一件。

黄河遇难,除了阏伽瓶等宝物尚存外,其他东西俱沉入海底,包括宫翡翠那箱喜爱之极的衣物。这位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,此趟为了送宝,着实受了不少苦。她不表现出来,不代表我就可以装作不知道。

这时街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,凝目望去,见好多人围着一匹白马连声吆喝,拿绳子套,拿鞭子打,更有一个劲往马背上爬的,但那匹马着实烈性,不断挣扎,硬是不肯屈服。有几人挨了它的蹄子,躺倒在地呻吟不起。

我心念微动,朝他们走了过去,一大汉拦住我道:“姑娘,可别再走过去了,我们正在驯马,小心踢着你。”

“驯?”我看那人一眼,他的模样打扮分明是个马贩子,“是偷吧?”

马贩子连忙辩解道:“瞧您说的,我马老三在韩城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了,怎么会做这种事?这匹白马是洛家那败家的少爷打赌输给我的。没想到它这么倔,我们这好几个驯马老手都被它给踹了,这下丢人丢大了!”

我哦了一声,仔细打量那匹马,见它一双眼睛闪闪发亮,顾盼之间神骏异常,果然是极品。这时它一阵乱踢乱踹,众人连忙闪躲,不敢再靠近。

真有性格!我朝它走过去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伸袖轻轻一拂,一、二、三,白马啪地倒地,昏迷不醒。

转身,看着目瞪口呆的马老三,我微微一笑:“出个价吧,这匹马我要了。”

再回到客栈时,已是半个时辰之后,问过铁骑,便朝百里晨风的房间走去。谁知他并没有关门,一人坐在窗边独自下棋。

“一人下棋不嫌闷么?”

他抬头看我,露出邀请之色,于是我在他对面坐下,只见棋局上布着一百余枚棋子,黑百对峙,已呈胶凝之态。

“两虎相争。”我故意将声音放得很慢,果然见他整个人一震,“你有烦心之事?”

“从何得知?”

“棋如人生。”我顿了一下,又道,“百里闻名去世,谁将是下一任城主?义子,还是你?”

百里晨风脸色顿变,变得说不出的古怪,“为什么你认为会有两个候选者?”

我笑,笑得云淡风轻,“第一刀客,和城主义子,本就水火不相容。你若告诉我你们的关系很好,我反而会奇怪。”

他沉默。

我拾了一枚白子落下,道:“可以告诉我,萧左究竟是谁么?”

“你在怀疑些什么?”他顺我棋路回了一子。

“杜三娘。”我又落下一子,吃去周边黑棋,“连你都不能肯定那女人会不会武功,说明她必定是个一流高手,萧左那么轻易就制住她,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

百里晨风沉吟道:“那么依你之见?”

“还有,我们是临时改变行程才在韩城下船的,那黄河五龙又是如何得知?你不觉得其中巧合太多了吗?”见他露出极度惊愕的表情,我笑了起来,拂乱桌上棋局道,“我只是随口一说,把每件事情想到最糟,是我的习惯。萧左是你的朋友,你自然是了解他信任他的,对不对?”

他看着我,目光中有很复杂的神色,过了许久,才轻轻一叹,低声道:“风姑娘,你如此多疑,可会觉得孤独?”

我心中骤然一痛,被他这句话撩拨起无限情绪,顿觉自己气息不宁。百里晨风,为何你每每令我如此浮躁?

“我只是想要安全,这没有错。”我如此回答他,对此不愿深谈,转移话题道,“对了,跟我下楼一趟好吗?”

他没有问为什么,就跟我下了楼,他此刻对我的信任,是否就如宫翡翠信任萧左那般?不问理由,不问对错……如此一想,胸口悸颤更剧。幸好,目的地已到。

客栈后院的马厩里,传出一阵长啸声,时间算得刚刚好,那匹被我毒晕的白马醒过来了。它一见到我,叫得更是厉害,不断啃咬缰绳想要挣脱。

百里晨风看着这一幕,愕然道:“这个——”

我微笑道:“追日落水而死,想必你痛失爱驹,心里一定很难过。所以,我还你一匹,这匹白马虽不及它,但也算百中挑一,只不过它野性未驯,能不能驾驭它,就要看你的了。”

百里晨风的眼中露出了灼热之色,但凡爱马之人看见好马,就像嗜武之人看见武功秘籍,多情少年看见貌女子,其狂喜程度可想而知。

果然,只见白光忽闪,马缰已断,白马得到解脱,立时撒蹄狂奔,黑色披风飞舞间,百里晨风已骑上马背,不过眨眼功夫,便一人一马跑得没了影。

我立在原地,静静等他归来,心中竟莫名地感到安宁,还夹杂了些许欢喜。抬头仰望天空,蔚蓝一片,何其赏心悦目。

足足顿饭功夫后,马蹄声才又响起,侧头望去,百里晨风策马而回,到得跟前轻叱一声,那马便乖乖停足,显见已被他驯服。

我看见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,看来驯服的过程并不轻松。

“好马!”他翻身下马,赞叹道,“你说错了,它比起追日来并无不及。”

“自古名驹如美人,驯服它,它便臣服于你。恭喜你。”

他意犹未足地摸着马背,忽然道:“起个名字吧。”

“呃?”

“你送我的马,自当由你命名。”

自我认识他以来,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朗,兴许是受了他的好心情的感染,我想也没想就脱口道:“你以前那匹叫追日,这匹就叫追风好了。”

他的目光一下子沉静了下来,顿时让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追……风?风!我姓风,这岂非有暗示叫他追求我之嫌?

一时间双颊烫如火烧,饶我素来自持镇定,面对那样的目光,也觉得手足无措。

我连忙垂下眼睛,却从睫毛底下看见他的手缓缓伸了过来,我下意识地瑟缩,还是没能逃开,一只手已被他轻轻握住,耳中听到他说:“好,就叫追风。”

手上的感觉是温暖的,那温暖如同海洋,在我仍犹豫间已将整个身心柔柔浸没。为什么,百里晨风,为什么要这样做?

我抬眸看他,那张脸在阳光下明明灭灭,忽然间就模糊了起来。

他笑,声音柔和得像这初春的风,“谢谢你……风姑娘。”

于是我眼中就有了泪光,不知是惶恐,还是怨恨,亦或是还有些其他,然而此时此刻,我已无心去猜。手腕轻转,我从他的手中挣脱,急急忙忙转身离开,不敢去看他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。

百里晨风,不能,我不能,我不能爱,更不能爱你,不能……

推门入房,整个人无力地沿着墙壁慢慢滑下,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,既乱又痛。我伸手按胸,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,但结果却发现一事,脸色顿变,那些因百里晨风而有的悸乱不安踌躇纷扰如气泡般瞬间消散。

再在衣襟里翻找了一遍,还是没有!

我站起身,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,心中一个声音清冷异常——

杜三娘的那只银镯,不见了。

风纤素,有人从你身上,悄无声息地偷走了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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